2014年11月27日 星期四

翻譯半生緣

翻譯半生緣

 


感謝鍾漢清先生的美意,在退休前夕頒給我這一大獎,給我從事半輩子的翻譯生涯留下一個彌足珍貴的肯定,回顧起來,我三十多年來在翻譯上的努力,其實就是追求這份肯定。「半生緣」出自張愛玲的同名小說,但「半生」於我還有雙關的意思,也就是「半熟」的相對,指的是我始終把翻譯當成業餘興趣,頂多只能算是半個翻譯人。雖然我的工程師生涯比翻譯生涯還長,不過翻譯生涯卻曲折有趣得多,「譯藝獎」剛好給我一個好機會,對這有趣的旅程作個回顧。
我和鍾漢清先生的緣分因翻譯而起,可惜許多資料都因清理檔案而消失了,借用鍾漢清先生的敘述:「10年前,梁永安先生和張華先生等人已是譯林高手,我才與他們認識。因為我比較有空,所以在PC Home的新聞台(blog) “Simon University”,就由我掛名主持,所以張華兄有時候就戲稱我為 校長”----blog ,其實談許多中英譯中的一些小毛病,所以blog的主要參與者5人都是專家,只有我是外行,他們就教我敲鐘……」這5人除我之外,應指永安、瑞麟、小讀者、歐巴桑諸位,我在這幾位面前,只能算是個「邊緣人」,「看」與「想」多於「寫」,還沒有單獨成書的作品,而梁永安先生在當時大約已有三四十部譯作之多。
我和翻譯結緣的經過相當迂迴緩慢,觸發點是1982年讀到思果先生的新書《翻譯新究》,為書中純淨的中譯和對英文的詳細解釋所吸引,接著才讀到他的《翻譯研究》,之後就開始大量蒐集翻譯方面的書籍,享受優美譯文的樂趣,其中也包括進台大外文系夜間部進修翻譯,承翻譯課張靜二教授之邀,翻譯了《翻譯的藝術》在《中外文學》198610月發表,算是我第一篇正式發表的譯作。
1989金石堂書店舉辦的「英翻中比賽」,獲得社會組第一名是個進入翻譯專業的轉點。考題含有一個多達116字的長句,用3個名詞各自帶出一長串片語,最後以these總結成為102個字的主詞,這種頭重腳輕的結構,不但在中文沒有,在英文中也罕見,我想得獎的原因,似乎和成功解決這問題有關。原文如下
The habit of furnishing a room, a large room, possibly, with shelves and filling them with books, not paperbacks but bound books, the attempt to collect the complete editions of an author (itself a very special concept) as well as the first editions, not necessarily the rare books of the Morgan Library but the first editions of a modern author, with the hope of owning everything by a writer─good, bad, or indifferent─whom one loves; the ability─above all, the wish─to attend to a demanding text, to master the grammar, the arts of memory, the tactics of repose and concentration that great books demand─these may once more become the practices of an elite, of a mandarinate of silence.
我的解法在於加出古人讀書」當主詞,使「習慣」、「企圖」、「本事」等動作都有了歸屬,可以單獨成句,不必和下文糾葛不清,譯文如下:
古人讀書,有闢室藏書的習慣,把一個房間(可能是個大房間)裝上書架,填滿書籍(精裝書,不是平裝書);他們也有蒐集特定版本的企圖,專門收藏某一位作者的所有版本(這種做法本身就是很特殊的觀念),以及作品的第一版本(不必像摩根圖書館的罕本書,而是當代作家的初版書),對於所喜愛的作者的作品好的、壞的、不相干的,都想一一收集齊全;他們還有鑽研求知的本事(更重要的是心願),潛心研讀艱深的書籍,對於偉大作品所要求的通曉文義、付諸記憶以及靜穆與專注的訣竅,無不精通。以上古人的種種做法,都可能再次成為默默進修的高級知識份子和精英人物的常規。
比賽的評審東吳大學簡清國教授把我介紹給洪宏齡先生,進入《美國新聞與世界報導》擔任改稿的工作,譯者都是學術、經驗俱佳的高手,從進入到雜誌關閉約一年的工作經驗,使我眼界大開,受益無窮。
翻譯工作之中,比較難得的經歷是編輯英漢辭典。1990年左右,教授邀我參與建弘書局英漢辭典的編輯,前後兩本,後來承書林出版社之邀,又參加了另兩本英漢詞典的編輯。為了印證翻譯的實力,1993我參加在香港舉辦的英國語言學會的翻譯考試,取得翻譯師資格。199596年參加「梁實秋文學獎」翻譯比賽,分別獲選譯文組和譯詩組,都是第二名。之後我在1997年加入台灣翻譯學學會,希望從學界中學得更多知識。
另一個特別的經驗則是套裝訓練手冊的編譯。我自19962004年期間,義務為國際演講會(Toastmasters International)主編10本訓練手冊的中譯,我自行設定了兩個標準:一、各冊的內容互相引用,所以原文相同的部份,中譯也要完全相同;二、排版要與原文相同。這個自行開發的排版經驗,想不到日後對自己出書也有幫助。2009年,國際演講會因我在翻譯手冊方面的貢獻,在8月美國康州的國際年會上頒給我一個國際總會長獎。
學譯近20年後,我有機緣進入《讀者文摘》擔任翻譯,對我是最高的肯定。從200412月號直到20123月號刊出最後一篇,歷時共7年多,從中我發現不同媒體對文字的要求各有不同,《美國新聞與世界報導》和一般翻譯書籍只要求譯文通順可讀,幾乎不須改寫,《讀者文摘》(和其他生活型的期刊) 要求與中文讀者的閱讀習慣更為接近,所以編輯的改寫幅度較大。這個要求給我試驗翻譯技巧的好機會,嘗試在翻譯中適度加入中文「起承轉合」的觀念,使譯文更為順暢,偶爾也加入對仗的句式,增加文字的趣味,似乎也頗為編輯所接受。
2010年我應遠流出版社之邀,出版《挖開兔子洞》(即《愛麗絲漫遊奇境》),後來在2011年出版《愛麗絲鏡中棋緣》、2013年出版大陸版《挖開兔子洞》。這兩本書綜合了我多年的經驗與夢想:在翻譯方面,我提出與趙元任先生完全不同的雙關語與仿擬詩的翻譯處理;在準備工作上,則是我近30年來蒐集愛麗絲相關資料的結晶,我不但把能力範圍內蒐集得到的中譯本都搜集齊全,也還蒐集英文的注釋本及參考資料,2000年起前後在學刊發表了4篇討論,2篇討論中譯本,另2篇討論雙關語的翻譯與趙元任先生的阿麗思翻譯,在排版上,除了自己設計長頁插圖,在第二本更針對中英對照的特性,自行排版,達到中英文內容多不超過3行的自訂標準。

我常覺得翻譯對我彷彿是《愛麗絲漫遊奇境》中突然出現的兔子,帶我進入奇幻的世界,而我的學譯過程,又像故事中的老鼠尾巴般屈折迂迴,但在質與量方面,都無法與專心一致、長年深耕翻譯的梁永安先生相比。翻譯對於我,還是保留半生半熟的局面,實在談不上什麼成就,所以只能對鍾漢清先生說:謝謝,過獎了!

2013.10.26

2 則留言:

  1. 中文翻譯中的智力挑戰是「還原」,例如英文引蘇東坡的詩:

    “Dian let pass the sound of his lyre,
    Zhao abstained from playing the strings:
    In all this is a tune, you can sing
    and dance to. "

    繆詠華藉由小讀者鄭明萱的提示,找到蘇東坡原作出處:「頌曰 :
    『盆花浮江 , 篆煙繚青 , 無問無答 , 如意自橫。
     點瑟既希 , 昭琴不鼓 , 此間有曲 , 可歌可舞。』」

    又如馬悅然文中第二段 :
    The Chinese thinker Xun Zi.... advanced the theory that the relation between the signifying word and the signified object is totally arbitrary.
    「語言和所表達事物間的關係完全是任意的,約定俗成的」:〈正名〉篇說:「名
    無固宜,約定俗成謂之宜;異於約則謂之不宜;名無固實,約之以命實,約俗成
    謂之實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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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今晨剛好夢見她


    記故人

    適才,接近天亮時分,夢到故人。

    她身著黑色洋裝,腰繫紅色細腰帶,腳踏紅色涼鞋。高挑的她總是以一襲褲裝示人,我還從未見她穿過洋裝,有點驚訝。

    她的身材如同我與她初識時那般勻稱,臉部面容卻像今年三月在三總地下室舉辦的青花瓷講座那般瘦骨嶙峋,僅比骷髏頭略微豐腴一點。

    我環顧四周,類似小公園的地方,她似乎在等眾人前來,眼見就有一場盛會即將召開。我看著她,露出急切想與之交談的神情,她瞥了我一眼說:

    「我不想跟妳說話。」

    我祇得黯然離去...就在我想到:公園怎麼絲毫不見綠意,唯有一片水泥般灰色?...夢,醒了。

    夢一醒,眼見天色未明,先提醒自己趁還記憶猶新趕緊將夢境回想一遍,以免忘記,我不想把她給忘了。隨後,我又睡去...我想再看到她。終究未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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